2008年5月23日星期五

黑天鹅

《黑天鹅》第三部分
第六章 叙述谬误(1)

作者:(美)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我拒绝原因的原因

    2004年秋天,我在罗马参加了一个关于美学与科学的会议。罗马大概是举办这种会议的最佳地点,因为美学渗入了那里的一切,包括人 们的举止和声调。午餐时,意大利南部一所大学的一位著名教授非常热情地跟我打招呼。那天早上我听了他饱含激情的演讲。他如此具有感染力,如此自信,又如此 有说服力,虽然我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但我完全同意他说的一切。他在演讲的时候,甚至一度被怒气涨红了脸,这使我(以及所有听众)确信他完全是正确的。

    他在午餐上祝贺我指出了那些更多存在于人类头脑而不是现实中的因果关系链条的实际作用。他着重谈到我的前一本关于随机性的书,它 描述了愤怒的交易员对人们对生活和市场中的运气视而不见的反应。我很幸运,我的翻译者对这个问题似乎比我知道的还多,这本书在意大利学者中获得了小小的追 捧。"我对你的观点很着迷。那些观点实际上也是我的观点,你写了一本我(几乎)打算写的书,"他说,"你很幸运。你的写作方式很全面,描述了不确定性对社 会的影响,以及人们对因果关系的过度相信。你指出了我们习惯上的解释行为是多么愚蠢。"

    我们喜欢故事,喜欢总结,喜欢简化,也就是减少事情的影响因素。我们在本书的这一部分首先要讨论的人类本性问题,即如上所述的问 题,我称之为"叙述谬误"。(实际上是一种欺骗,但为了礼貌起见,我称之为谬误。)之所以出现这种谬误,是因为我们习惯过度解释,偏好简洁的故事,而不是 原始真相。它严重扭曲了我们对世界的思维反应,在稀有事件上尤为严重。

    请注意,我博学的意大利学者朋友非常赞同我对过度解释和过度相信事物的原因的反对,但对于我和我的工作,他却无法不找出一个解释、一个原因。他必须编造一个原因。而且,他没有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因果圈套,我自己也没有立即意识到。

    叙述谬误指的是我们无法在不编造理由或者强加一种逻辑关系的情况下观察一系列事实。对事实的解释会与事实混在一起,使事实变得更容易被记住,更符合道理。这种倾向的坏处在于它使我们以为对事物有了更好的理解。

    与前一章一样,本章只讨论一个问题,但这是一个看上去属于不同领域的问题。叙述的问题,虽然其某个方面已经被心理学家研究得非常 多,但并不是只与"心理学"有关。学科的划分隐藏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叙述问题是一个更为一般化的信息问题。叙述行为来自一种根深蒂固的简化事物复杂性的生 物需要,机器人也会有同样的简化过程。信息需要简化。

    为了帮助读者找到问题所在,在前一章讨论归纳问题时,我们研究了从已知信息中推测出的未观察到的事物,即在我们的信息集以外的事 物。现在,我们讨论已观察到的事物,即在我们的信息集以内的事物,并探讨信息处理过程中的扭曲。对于这个问题,有很多方面可说,但我选取的角度是我们反映 世界时的叙述简化问题,以及它对我们对于黑天鹅现象和极端不确定性的理解的影响。

    柯尔莫哥洛夫的理论

    我们的叙述谬误还有一个更为深刻的原因,而且它不是心理学上的。它与信息在系统中的存储和提取的顺序有关,鉴于我对概率和信息理论核心问题的考虑,它很值得在这里探讨。

    第一个问题是信息的获得是有代价的。

    第二个问题是信息的储存也是有代价的,就像纽约的房地产一样。文字或符号表述得越有条理,越不具随机性,越符合一定模式,这种表述就越容易在大脑中储存或者写在一本书里,好让你的后人在某一天读到。

    最后,信息的处理和提取是有代价的。

    人有许多脑细胞—1000亿,阁楼很大,因此困难大概不在于存储空间受到限制,而在于索引。你的意识,或者说被调动的记忆,你用来 阅读这些文字并弄明白其含义的那一部分大脑比整个阁楼小得多。想一想,你的被调动的记忆甚至难以记住一个多于7位数的电话号码。换一种比喻,想想你的意识 是国会图书馆里的一张桌子,不论图书馆里有多少你可以调阅的书,桌子的大小都限制了调阅的能力。压缩对意识的正常工作至关重要。

    假设一堆文字构成了一部500页的书。如果这些文字完全是随机的,是以一种完全难以预料的方式从字典里挑选的,你就不可能在不损 失这本书的某些重要部分的情况下总结或提炼这本书的内容。要想传递一则由随机的10万字组成的信息,你还是需要10万字。现在假设相反的情况,有一本完全 由下面这个句子每页重复10遍构成的500页的书:"某公司董事会主席是一个幸运的家伙,他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处于正确的位置,声称对公司的成功做出了贡 献,却绝口不提运气。"我们可以精确地把整本书(从10万字)压缩为上述这句话,从而完全不失真地提炼这本书。由于找到了模式,找到一系列事物的逻辑,你 再也不需要记住所有事情。你只需要保存这一模式。而且我们可以看到,模式明显比原始信息简洁得多。你读这本书,就可以发现一条规律。根据这一逻辑,伟大的 概率论大师安德烈•尼古拉耶维奇•柯尔莫哥洛夫(Andrey Nikolayevich Kolmogorov)定义了随机性的程度,它被称为"柯尔莫哥洛 夫复杂性"。

    作为灵长类中的人类,我们十分渴求规律,因为我们需要把事物简化,好让它们进入我们的头脑,或者说好把它们挤进我们的头脑。信息 越具有随机性,事物就越复杂,因而越难以概括。你越概括,让事物越有条理,随机性就越低。因此,正是我们的简化行为使我们以为世界的随机性比实际上小。

    而黑天鹅现象是我们不去简化的事物。

    艺术与科学都是我们简化,使之具有条理的产物。想一想你周围的世界,它承载着上万亿的细节。试着描述它,你会发现自己试图把某种条 理注入所描述的事物中。小说、故事、神话、传说都有同样的功能,它们使我们远离世界的复杂和变化无常。神话在无秩序的人类认知和人类认识到的"混乱经验" 中植入了秩序。

    实际上,许多严重的心理失常都伴随着对环境失控的感觉,即无法为环境找到合理的原因。

    柏拉图化再一次影响了我们。有趣的是,科学中也存在对秩序的同样追求,只不过与艺术不同,科学(声称的)目的是找到真理,而不是让你感到有秩序或情绪好转。我们习惯把知识当疗法。

    死去的更好方式

    为了了解叙述的力量,读一读这句话:"国王死了,王后也死了。"同"国王死了,接着王后死于悲伤"比较一下。小说家E•M•福斯特 (E.M.Forster)所做的这个练习说明了信息的简单罗列与情节的差别。但请注意一个关键:虽然我们在第二句话中增加了信息,但实际上减少了整体复 杂性。第二句话读起来更为轻松和易于记住,因为我们只剩下一条信息,而不是两条。由于我们能够更不费力地记住它,也就可以把它告诉别人,或者说,把它作为 一则打包的信息卖出去。简言之,这就是叙述的定义和功能。

    叙述能够导致对可能性的错误估计,为了看清这一点,我们可以做下面这个实验。让一个人看一部写得很好的侦探小说,比如阿加莎•克 里斯蒂的小说,里面有许多人物,他们看上去都可能有罪。现在问你的受试者每个人物是凶手的可能性。除非受试者写下每个人以百分比表示的可能性并进行精确计 算,否则所有人的百分比加起来很有可能超过100%(如果是一部好的小说,甚至超过200%)。侦探小说的作者越高明,加总数字越大。


《黑天鹅》第三部分
第六章 叙述谬误(2)

作者:(美)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对尚未完全过去的事情的记忆

    我们试图强制性地理解事物的习惯—叙述和寻找因果关系是同一种疾病的征候—谋求降低复杂性。而且,与寻找因果关系一样,叙述是时间性的,导致人们对时间流逝产生认知。因果关系使时间单向流逝,叙述也是一样。

    但记忆与时间的方向可能被混淆。叙述可能对记忆造成如下不利影响:我们会更容易记住那些符合某种叙述的过去事实,而忽略那些看上去 在该叙述中不扮演因果关系角色的部分。想一想,我们在记忆中回忆事件的同时,还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在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人们不可能忽视后出现的信 息。这种无法记住事件的真正顺序,却记住被重组的事件的情况,使历史事后看上去比实际上更可解释—现在也是如此。

    传统智慧认为,记忆是计算机磁盘一样的序列存储器。实际上,记忆是动态而非静态的,就像一张纸,新的文字(或同一段文字的新版 本)被不断记录在这张纸上,这正是后出现信息的强大之处。记忆更多是一台自动进行动态更新的机器:你记住的是你最后一次回忆的事件,并且在毫无意识的情况 下,每次重新回忆时就改写故事一次

    所以我们让记忆也符合因果关系,在不自觉和无意识的情况下改写它们。我们不断根据事件发生之后我们觉得有道理的逻辑重新叙述过去的事件。

    在回顾过去的过程中,记忆对大脑在某个区域活动的加强做出反应,这种活动越强烈,记忆越深刻。我们以为记忆是固定不变而且有联系的,但这远远不是事实。对于那些根据后来的信息而变得有道理的部分,我们记得更为清楚。

    叙述谬误及其疗法

    如果叙述谬误导致我们认为过去的事件更具可预测性、更易被预期、比实际上更不具有随机性,那么我们应该能够运用它治疗随机性带来的某些痛苦。

    假设发生了某种不愉快事件,比如令你感到有间接责任的车祸使你不断受到回忆的困扰。一个想法折磨着你,即你对你的乘客造成了伤害, 你总是觉得你本来可以避免这次车祸。你的大脑不断上演其他场景:如果你不是比平时晚起了3分钟,你本来可以避免这次车祸。伤害你的乘客不是你的本意,但你 的大脑摆脱不了后悔和自责。从事具有高度随机性职业的人(比如证券业)遭受的反省式痛苦更为严重:我本应该在最高点卖掉我的投资组合的;如果我在几年前只 花几分钱买那只股票,现在我就可以开一辆红色敞篷车了,等等。如果你是专业人士,在你没有为你的投资者增加收益时,你会感到你"犯了一个错误",或者"犯 了多个错误",并感到有必要为你"鲁莽"的投资策略(事后看起来鲁莽)道歉。

    你如何摆脱这种持续的痛苦呢?不要试图刻意不去想它—这几乎一定会带来反作用。更合适的解决办法是更多地看到事件不可避免的部 分。嗨,事情一定会发生的,老放不下是很没出息的。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运用叙述。病人每天花15分钟写下白天的烦恼真的会感觉好得多。你对于没能避免一些 事情的自责会减少,责任减轻,因为事情看上去不可避免。

    如果你在一个充满随机性的行业工作,你很可能经常痛苦地根据事后发生的事对过去的行为不断地再三考虑。在这种情况下,最起码你可以写日记。

    无限精确的错误

    我们极为讨厌抽象的东西。

    2003年12月的一天,萨达姆•侯赛因被捕,彭博新闻社在13:01打出了这样的头条:《美国国债价格上涨;侯赛因被捕可能不会抑制恐怖主义》。

    每当市场有所变动,新闻媒体总感到有义务给出"原因"。一个半小时后,他们不得不打出一个新的头条,因为美国国债价格下跌了。(它 们是全天不断波动的,所以这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彭博新闻社重新为价格下跌找到原因:萨达姆被捕(同一个萨达姆)。在13:31,他们发布如下快报:《美 国国债价格下跌;侯赛因被捕刺激了风险资产的吸引力》。

    同一个被捕事件(原因)被同时用来解释另一个事件及其相反事件,这显然是错误的,后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有共同点。

    这种情况总在发生:人们提出一个原因,好让你接受一则新闻,同时让事情看上去更具体。某个候选人在竞选中失败后,你会获得这样的 "解释":选民不高兴。只要你想得出来,任何原因都行。媒体则通过他们的事实检验军团把这个过程变得"彻底"。似乎他们想要犯无限精确的错误(而不是接受 正确的近似,就像寓言作家那样)。

    注意,在没有关于你碰到的某个人的其他信息的情况下,你习惯于把国籍和背景当做他的突出特性(就像那位意大利学者对我所做的那 样)。我怎么知道这种依赖背景的判断是不正确的呢?我做了自己的实证检验,我查看了在26个和我有相同背景,并经历了同一场战争的人中有几个交易商变成了 怀疑经验主义者,结果一个也没有。国籍可以帮助你编造一个不错的故事,满足你寻找原因的胃口。它就像一个垃圾堆放点,所有解释都能放到那里去,直到人们找 出一个更为明显的原因(比如某种"合理"的进化论论点)。实际上,人们习惯于用"国家身份"的理由自欺,《科学》杂志上的一篇由65名作者撰写的突破性论 文则显示这种理由完全是假想的。("国家特性"对电影来说或许是不错的,尤其是战争题材,但它们是柏拉图化的观念,没有任何经验价值,但是,英国人和非英 国人都错误地相信英国人具有"英国气质"。)从经验主义的角度讲,性别、社会阶层和职业对人们的行为比国籍更说明问题。(一名瑞典男性与一名多哥男性的相 似性高于一名瑞典男性与一名瑞典女性的相似性;一名秘鲁哲学家与一名苏格兰哲学家的相似性高于一名秘鲁哲学家与一名秘鲁看门人的相似性,诸如此类。)

    过度寻找原因的问题不在于记者,而在于大众。没有人会花1美元购买某个无聊的大学讲座的抽象统计学讲义。我们喜欢听故事,而这并 没有什么错,只不过我们应该更彻底地审视故事是否对事实做了严重扭曲。有没有可能虚构作品揭示了真相,而非虚构作品是撒谎者的港湾呢?有没有可能寓言和故 事比美国广播公司经过彻底核实的新闻更接近事实呢?想一想,报纸努力发现完美的事实,但用一种试图表现出因果关系(以及知识)的方式叙述。有人负责核实事 实,却没有人负责核实真理。

    但我们没有理由单说记者。研究叙述问题的学者们也在做同样的事,只是他们用正式的语言把它粉饰起来,我们会在讨论预测问题的第十章谈到他们。

    在叙述和寻找原因之外,记者和大众中的智者丝毫也没有让世界变得更简单。相反,他们几乎总是使它看上去比实际更复杂。下一次有人要 你谈论世界大事时,请说你不知道,并使用我在这一章提出的对所谓直接原因表示怀疑的观点。人们会说"你分析过头了",或者"你太复杂了"。你需要说的只是 你不知道!

    冷静的科学

    假如你认为科学是不受情感和认知扭曲影响的抽象学科,那么我有一些不好的消息。经验主义研究者已经证明,科学家也容易犯叙述谬误, 他们看重文章标题和引人注意的"漂亮"词句胜过更为重要的东西。他们也是人,也会受情绪的影响。这个问题的解决办法就是对科学研究进行后续分析,由一位资 深研究者详细阅读全部文献,包括不那么热门的文章,然后进行综合。

《黑天鹅》第三部分
第六章 叙述谬误(3)

作者:(美)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情感与黑天鹅

    让我们看一看叙述谬误如何影响我们对黑天鹅事件的理解。叙述谬误及其突出情感事实的特点会扰乱我们对事件概率的预测。看一看卡尼曼和特沃斯基的实验:受试者是从事预测的专业人员,他们被要求想象下面的场景并预测事件概率:

    1.美国某处发生大洪水,一千多人死亡。

    2.加利福尼亚发生地震,导致大洪水,一千多人死亡。

    受试者估计第一个情景的发生概率低于第二个情景。但是,加利福尼亚的地震已经是一个想象中的原因,这极大地增加了洪水发生的假想可能性,也就是估计的发生概率。

    同样,如果我问你美国有可能发生多少例肺癌,你会提供一个数字,比如50万。现在,假如我问的是多少例肺癌是"由于"吸烟发生的, 你很可能给我一个大得多的数字(我猜要高出一倍多)。加上"由于"一词使得问题变得容易理解,也更有可能发生。吸烟导致的癌症比毫无理由的癌症似乎更容易 发生,没有指明原因相当于没有原因。

    我回到前面提到的E•M•福斯特的例子,但从概率的角度来考虑。哪种说法看来更容易发生?

    1.乔伊表面上快乐地结婚了。他杀了他的妻子。

    2.乔伊表面上快乐地结婚了。他为了得到妻子的遗产而杀了她。

    显然乍看上去第二种情形更有可能发生,而这是完全的逻辑错误,因为第一种情形更宽泛,有更多种可能的原因,比如他杀死他的妻子是因为他疯了,因为她与邮差和滑雪教练通奸,因为他产生某种错觉把她当成了金融预测师。

    所有这些都会导致我们决策的错误。如何导致的呢?

    如保罗•斯洛维克(Paul Slovic)与他的合作者发现的,人们更有可能购买恐怖袭击保险而不是一般保险,而一般保险对恐怖事件是承保的。

    我们想象、谈论和担心的黑天鹅事件并不是真正的黑天鹅事件。我们的担忧是针对错误的"不可能"事件,我们将在下面讨论这一点。

    黑天鹅盲

    关于对黑天鹅现象的认识矛盾,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我们的大脑过度担心某些黑天鹅现象,而本书的主题却是我们通常忽视黑天鹅现象?

    答案是有两种稀有事件:1.叙述中的黑天鹅现象,即那些现在被人们谈到,你也很可能从电视上听到的黑天鹅现象;2.无人提及的黑天 鹅现象,因为它们不符合任何模式,在公共场合谈论它们会让你觉得羞愧,因为它们看上去不合理。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说,第一种黑天鹅现象的发生概率被高估,第 二种被严重低估,这是完全符合人性的。

    实际上,彩票购买者高估了赢钱的可能性,因为他们想象了一个可观的报酬。他们对概率是如此无知,以至于他们对待千分之一与百万分之一的方式几乎完全一样。

    大部分实证检验证明了这种对不同黑天鹅现象概率的高估和低估。卡尼曼和特沃斯基最先指出,当你同人们谈论某一事件,使他们了解它的 时候,他们对发生概率低的结果会做出过度反应。例如,如果你问一个人:"人死于飞机失事的概率是多大?"他很有可能高估这个概率。然而,斯洛维克和他的同 事在人们的保险行为中发现,人们购买保险时忽视了这种高度不可能事件。他们称之为"对可能发生的小损失进行保险的偏好",却忽视了那些不那么可能发生但影 响大得多的损失。

    我们从重复中学习,但忽略了从未发生过的事件。不可重复的事件在发生之前是被忽视的,在发生之后则被过度估计(只是一时)。某个 黑天鹅事件之后,比如2001年9月11日的事件,人们预期它会再发生,而实际上再发生的概率已经降低了。我们喜欢考虑具体和已知的黑天鹅现象,而随机性 的本质在于抽象性。

    经济学家海曼•明斯基(Hyman Minsky)发现经济中的冒险行为符合如下循环模式:稳定和没有危机的情况刺激了冒险和自 大,降低了对可能发生的问题的认识。然后危机发生了,使人们感到震惊并害怕投资。奇怪的是,明斯基和他的学派(被称为后凯恩斯学派)以及他的反对者—自由 主义的"奥地利"经济学家进行了同样的分析。不同的是,前者建议政府干预,以平复这种循环,后者认为人民公仆不应该受托处理这样的事务。虽然看上去两派互 相反对,但他们都强调本质上的不确定性,立于主流经济学之外(虽然他们在商业人士和非学术人士中间有大量追随者)。毫无疑问,这种对根本的不确定性的强调 使习惯柏拉图化的人感到不安。

    我在本章讨论的所有实验都很重要,它们显示出我们如何被黑天鹅事件的稀有性,而不是它们的总体影响愚弄。在一项初步研究中,心理 学家丹•戈尔茨坦(Dan Goldstein)和我向伦敦商学院的学生提供了分别来自平均斯坦和极端斯坦的例子。我们选择了高度、重量和每个网站的网络点 击量。受试者很容易猜出平均斯坦环境下稀有事件的影响。但对于平均斯坦以外的变量,他们的直觉失灵了,这表明我们实际上不擅长用直觉判断低概率事件的影 响,比如一鸣惊人的作者的图书销量。在一次实验中,他们把一个稀有事件的影响低估了33倍。

    接下来,让我们看一看对抽象事物缺乏理解对我们有什么影响。

    情感的力量

    实际上,抽象的统计信息对我们的影响还不如奇闻逸事,不论提供信息的人是怎样的资深人士。我来举几个例子。

    蹒跚学步的意大利小孩。20世纪70年代,意大利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掉入了一口井。救援队无法把他救上来,这个孩子就在井底无助地 哭。很容易理解,整个意大利都关注他的命运,整个国家都关心不断更新的新闻。小孩的哭声给无计可施的救援队员和记者们造成了强烈的负罪感。他的大幅照片被 刊登在杂志和报纸上,你几乎不可能走在米兰市中心而注意不到他目前的状况。

    同时,内战在黎巴嫩如火如荼,偶尔出现冲突的间隙。虽然自身处于一片混乱之中,黎巴嫩人的注意力也被这个孩子的命运吸引。这是个 意大利小孩。在5英里以外,人们正死于战争,市民受到汽车炸弹的威胁,但这个意大利小孩的命运被这群贝鲁特基督徒赋予很高的重要性。"瞧瞧,可怜的小家伙 多可爱呀。"人们这样说。他最后获救时,整个城市都舒了一口气。

    一个人的死亡是悲剧,100万人的死亡只是统计学意义上的说法。统计学默默地存在于我们体内。

    恐怖主义使人死亡,而最大的杀手仍然是环境,环境每年造成近1300万人死亡。但恐怖主义引起人们的愤怒,这使我们高估了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当发生恐怖袭击时,人们的这种倾向更为强烈。我们对于人为的毁灭比自然的毁灭更感到痛苦。

    中央公园。你坐在飞机上,打算去纽约度周末。你旁边坐着一名保险推销员,因为是推销员,所以他喋喋不休。对他而言,闭嘴不说话是需 要努力的。他对你说,他的表亲在律师事务所工作,而他表亲的一个同事的姐夫的商业伙伴的双胞胎兄弟在中央公园被袭击和杀害了。那是在1989年,假如他记 得没错的话。可怜的被害人只有38岁,有妻子和3个孩子,其中一个先天不足,需要在康奈尔医学中心接受特别看护。



《黑天鹅》第三部分
第六章 叙述谬误(4)

作者:(美)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那么,你可能在纽约逗留期间避免走进中央公园。你知道你能够从网络或某本小册子上得到犯罪统 计数字,而不是依靠一个喋喋不休的推销员讲述的逸事。但你没有办法。有一段时间,中央公园的名字会在你脑海中唤起那个可怜的、不该死去的人躺在被血染红的 草地上的画面。你需要很多统计信息才能战胜你的犹豫。

    骑摩托车。同样,一个死于骑摩托车的亲戚比大量统计分析更能影响你对摩托车的态度。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在网络上查看事故统计数据, 但它们进入你的大脑并不容易。我在城里总是骑着我的红色小摩托车,因为我周围没有人在最近遭遇事故,虽然我在逻辑上了解这个问题,但我没办法根据逻辑行 事。

    我并不反对通过叙述获得别人的注意。实际上,我们的意识中可能有编造关于我们自己的故事的能力。但是编造性叙述用在错误的场合时会导致致命的结果。

    捷径

    接下来我要更进一步,讨论在我们严重的肤浅性背后的思维和推理行为更为一般化的特点。有一个叫做判断与决策学会的学派(这是我加入 的唯一学术和专业学会),它提出了一项具有影响力的研究成果,对推理行为的不足进行了分类和研究。该学会与丹尼•卡尼曼和阿莫斯•特沃斯基等发起的研究学 派有关联。学会主要成员是经验心理学家和研究人类认知的科学家,他们的研究方法严格坚持对人实施精确而有控制性的实验(类似物理学的),并记录人们的反 应,把理论化降到最低。他们寻找规律。注意,经验心理学家使用钟形曲线衡量实验方法中的错误,但如我们将在第十五章看到的,鉴于实验的性质,这种做法是钟 形曲线在社会科学中少有的一种成功应用。我们在之前已经见过这类实验,比如加利福尼亚的洪水,以及第五章中对证实偏差的发现。这些研究者把我们的推理行为 (大致)分为两种思维模式,分别称为"系统1"和"系统2",或者"经验模式"和"认知模式"。二者的差别是显而易见的。

    系统1,经验模式,是不费力的、自动的、快速的、模糊的(我们不知道我们在使用它)、平行的、易出错的。它就是所谓的"直觉", 以很快的速度发挥着强大的作用。系统1是高度情绪化的,因为它反应迅速。它制造捷径,人们称之为"启发学",它使我们能够快速有效地采取行动。丹•戈尔茨 坦称这些启发性方案"快速而朴素",其他人更喜欢称它们"快而粗糙"。毫无疑问,这些捷径是有效的,因为它们快,但有时,它们会导致我们犯严重错误。这一 主要观点产生了一个完整的研究学派,叫做启发和偏差法(heuristics and biases approach)。启发学对应对捷径的研究,偏差则代表 错误。

    系统2,认知模式,就是我们通常所称的思考。你经常在教室里使用它,因为它是费力的、有条理的、缓慢的、有逻辑的、连续的、渐进 的、有自我意识的(你可以觉察推理的推进)。它犯的错误比经验模式少,因为你知道结果是如何得来的,你能够返回你的思考步骤,对它们进行适应性修正。

    我们的大部分推理错误来自于当我们以为自己在使用系统2时,实际上却在使用系统1。为什么?因为我们的反应是不经过思考和反省的,而系统1的主要特点就是我们对它的使用是无意识的!

    回忆一下回路错误,我们习惯于把"无法证明有黑天鹅"与"证明没有黑天鹅"混淆起来。这表明系统1在工作。你必须努力(使用系统 2)才能克服第一反应。显然,自然的力量让你使用快速反应的系统1应付麻烦,所以你不会坐在那里思考是真的有老虎要袭击你,还是这仅仅是视觉上的错觉。在 "意识"到老虎出现之前,你就立即逃跑了。

    人们假设情绪是系统1在指导并迫使我们迅速反应时使用的武器,它比我们的认知系统更有效地控制着我们的风险回避行为。实际上,研 究情绪系统的神经生物学家发现,情绪对危险的反应比意识对危险的反应早得多,我们在意识到面前有一条蛇之前几毫秒就感到了恐惧,并开始做出反应。(Little m: 对比演化心理学里面的内容)

    人性的许多麻烦在于我们无法充分使用系统2,或者无法在不去海滨度长假的情况下长时间使用它。而且,我们干脆经常忘记使用它。

    了解大脑

    神经生物学家对系统1和系统2做了类似的区分,只不过他们是按解剖学区分的。按照不同部位,他们把大脑划分为大脑皮层,也就是我们用来思考的部位,它使我们与其他动物不同,以及快速反应的脑边缘,也就是情绪中心,它是我们与其他哺乳动物都拥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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